一

　　湖南和湖北交界的地方，洞庭湖腹地，有个县叫南县。南县有个镇，叫注磁口。

　　1921年那会儿，注磁口大约有300多户人口，别看人少，但生在洞庭湖这种米粮之乡，物产相当的丰富——稻米最多，水产丰盛，家禽家畜产量亦大，还有大量芦苇、野禽等天然副产。

　　按理说，这么一个GDP排名全县第一的经济大镇，当地村民生活质量应该蛮不错。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造成群众幸福指数普遍偏低的主要原因，是那届干部不行。当然并不是村干部，因为我手头的资料没有提到村长或者村治保队队长，只点了一个人的名：欧盛钦。

　　欧盛钦是谁？县地税局局长，兼堤工局长，家在注磁口，所以他也常驻这里办公。在那年头，地税局局长，就意味着手里有任意增税的权力；

　　而在洞庭湖里兼任堤工局长，又意味着欧局手里，还有着土地规划、建设开发、建筑施工等等今天也能叫人不淡定的权力。

　　那会儿没有把谁谁关进制度笼子这一说，加上他哥又是湖南督军赵恒惕身边的少将参议，所以欧局十分嚣张，不但滥增税目，敲骨吸髓，还打着开发的旗号到处强拆强占，拆了占了，还特么不乐意给人家钱。

　　二

　　当地村民当然没办法跟欧局抗衡，忍吧，只要领导开心就好。可是，有一个90后的村民怎么忍不了，当然是1890后，搁到1921年也才三十左右，年轻气盛。

　　这90后叫姜子清，他家多年淤积起来的稻田和芦苇地叫欧局给强占了，为此他屡次上访，想走正常途径解决问题，却告状无门；

　　于是又想跟丫的撕逼，可他赤手空拳啊，人家欧局手下有持枪保安，哪能给他近身的机会。

　　于是小姜姜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请杀手。

　　别看他穷，交不起雇凶费，你别忘了那是1921年，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还真的有不收钱的杀手，而且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火力强悍，说白了，就是正规军。

　　这个正规军部队，叫做湘军第二师第六团第一连，驻扎在注磁口。为什么小姜姜这么一个毫无背景的底层人士，敢去找跟欧局同在体制内的军爷当杀手呢？

　　因为这个一连连长很牛逼啊，也是苦出身，嫉恶如仇，名声在外。

　　果然，连长一听小姜姜的哭诉就万分同情，给小姜姜出了个主意，想尽量合法的解决问题：

　　你去成立一个社团，把跟你一样苦逼的弟兄们组织起来，大伙儿一起跟欧盛钦斗，比方说去他家门口集体散步什么的，这个社团，可以叫救贫会。

　　三

　　小姜姜说这哪儿靠谱啊，欧局眼线密布，这救贫会只怕还在串联阶段就被他打掉了，那样会死很多人的。说完直盯着连长，眼里满满的期待。

　　连长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今晚我派几个武装兵，你带路，去把欧杀了。”

　　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3个兵在带路党的指引下悄悄摸进欧宅，把正在收看家庭联欢晚会的欧局给neng死了。

　　连长事先定了规矩：只杀欧本人，不得伤及他的家小。至于动手的时候用的是刀，是枪，或者经过改装的射钉枪，资料上没有记载。总之，欧局那晚开始就从历史上消失了。

　　三四个月后，连长率部到了长沙郊外大约70里的一个地方驻扎。某一天，团部来人请他去长沙开会，没走多远，路边冲出一队伏兵，将连长当场拿下，这叫诱捕。

　　连长很痛快，立马承认是他干死了欧局，然后秒开演讲模式，详细阐述了一遍“我为什么要neng死这个人渣”，把抓捕现场变成了路演现场。

　　连长的口才太出色了，居然把抓他的一大坨人都说得频频点头，现场给他提供起了法律援助：上了军事法庭，打死别承认，丫肯定没证据，能奈你何？

　　四

　　连长苦笑，他知道这一去结果一定是死刑，而且是立即执行。谢过粉丝的关心，咱接着上路吧；

　　他完全没料到，在接下来的某一次休息中，负责贴身控制他的一个兵，竟然悄悄解开了反捆他双手的绳结，还在他背上重重按了两下。

　　傻子也明白这种赤裸裸的放水暗示。果然，在坐渡船即将靠岸的一瞬间，连长暴起，将最不懂事的押解官撞到了水里，紧接着飞身跳上岸去，顺手挣脱早被解开的绳子，一溜烟跑了；

　　众官兵装得火急火燎，却没一个撒腿开追，全站在原地朝天开枪，为偶像送行。

　　偶像这一去，转眼就是50年。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想起了半个世纪前自己犯下的这桩命案，于是把它写了下来，除了感谢那些深明大义的湘军弟兄外，还加上了自己的反思：

　　第二天税收停止，贫民窃议称快，但第三天继续收税。这使我感到，杀一两个人无济于事，不能解决问题。

　　五

　　是的，这就是连长的反思：

　　恶霸也好，村官或者局长也好，不是不该杀，而是杀他们没用，得想办法把他们的靠山全neng死，把天都变过来，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路径。

　　所以这50年里，连长没有闲着，他换了个地方，当上了军长，后来又当了军团长；可这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又当了集团军的副总司令；

　　这还是不够，于是他继续努力，又当了野战军的司令；光在国内混也不行啊，于是他还出了趟国，当了志愿军的总司令，找美国人解决问题去了，结果还不错。

　　你已经猜到这连长是谁了对吧？嗯，我引用的全部资料，都是他亲笔写的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读完这本书，你一定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如果95年前湖南乡下没有发生这起命案，或者案发后这连长没有负案潜逃，而是认罪伏法，那我们的历史得拐多大几个弯啊：

　　从长征到抗战，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基本上你所熟悉的那些戏码，都要重新编排，因为少了一个重角儿，还是很难替换的那种。

　　所以，要感谢95年前湖南乡下那位霸气的欧局。你，值得拥有，应该被写进党史的。

　　文/糠糠壳儿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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