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无意义的电影
中国有三千万光棍这件事,估摸着大家都早已有所耳闻。
这数量众多的光棍,自然不会是传说中的“黄金单身汉”,而是主要集中在农村地区,或者是偏远农村户籍的单身群体。
简单点,就是穷。
他们的出路不外乎这几条:
买婚:比如之前一直在说的“上越南买媳妇”,直到现在许多农村大龄剩男还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
而被卖的姑娘们大多是被家人和介绍人连哄带骗,一有机会就寻思着逃跑,贾樟柯《三峡好人》里就涉及到一段买卖婚姻、女方生了孩子后偷跑回家的故事。
换亲:就是男方让自己的姊妹和女方兄弟结婚,以这种方式获得一个媳妇的手法,这是典型的而一对一交换婚姻。
买春:没钱没姊妹,那就只能做个光棍,挣点钱去找快活了。
数量众多光棍的存在对于社会安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这个问题解决起来也很困难。
有一部电影,就把镜头对准了农村的光棍们,试图给这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寻找一个答案。
它就是《光棍儿》,豆瓣评分8.1。
这部独立电影的导演是郝杰,他是“中国第七代”导演之一。
“第七代”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学术界的公认,不过他们一般有着大致的指向:
与 “第五代”、“第六代”的科班出身不同,他们的学历背景纷繁复杂、美学追求也缤纷多样,但对待电影艺术无比崇敬与认真。
郝杰、韩杰、张猛、李睿珺、杨瑾等人是其中的佼佼者。
2010年,30岁的郝杰用30万的成本拍出了这部“惊世骇俗”的处女作,将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家乡河北张家口。
这部小成本独立电影,拿下了多项国际大奖,很多国外媒体也都给出了一些比较特别的评价。
比如“对准了中国农村的下半身问题”、“原生态表演”……
这些“粗俗”的评论主要是因为这就是一部足够“直白”的电影。
如果说“第六代”导演贾樟柯的电影发现了中国县城,那么“第七代”郝杰的电影则发现了中国乡村。
《光棍儿》以顾家沟光棍儿老杨的个人生活问题作为叙事线索,极其生动地展现了日常的乡村生活。
电影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全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生活琐事。
影片的开头,就是四个老光棍儿坐在那里回忆自己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里,大伙靠着种点西瓜挣钱,老哥几个都是苦农,半斤八两。
性缺乏是快速发展的国家普遍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在闭塞的农村尤其突出,这或许是让《光棍儿》冲出地面的原因之一。
在这个没有花招可想的地方,性问题对于这些单身男青年们来说,就像是在炙热太阳的照射下龟裂干涸的土地,发出细微的崩碎声。
物质匮乏之处,那种特殊的渴望欲求升腾翻滚着。
梁大头,年轻时是生产队队长,在脱谷子时由于注意力不集中不幸失去了一只手,自此就成了没人要的光棍。
老杨,年轻时还是小杨。他那会是个赶羊的,和村里的二丫好上了,
不过二丫父母嫌弃他“穷得连席子都没有,屁股还瓦盖着呢”,硬是把小杨和二丫拆散了。
转脸未来的村长就接了盘,可老杨这边却与二丫一直藕断丝连。
六软,他有媳妇儿,但他并不开心。
十二岁那年,父母硬是给他娶了亲,大媳妇新婚当晚因为六软唧唧歪歪不睡觉,翻身上去把六软压在身底打了一顿。
也不知道是被大媳妇打怕了留下了病根,还是因为六软天生就是这样,总之从那以后他就对媳妇没啥兴趣了。
顾林,这个老头有过老婆,不过这个渣男居然贪图自己的小姨子。
他也是蠢,家里只有一张炕,三个人睡一起,老婆眼皮底下他还敢对中间的小姨子动手动脚,刚动了两手就被老婆甩了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老婆就带着妹妹跑了。
郝杰说,这里的故事都是取材于他土生土长的顾家沟,都是由真人真事改编的,演员也都是村里的农民。
农村题材的电影,在当下已经不多见了。
相比于陈凯歌的《黄土地》、杨亚洲的《美丽的大脚》、张艺谋《红高粱》等具有宏大叙事视角和厚重历史包袱、以及保守意识形态立场的电影作品,《光棍儿》的真实不再是一种想象,而是真正的来自农村、针对农村的一种人文关怀。
村里的“性压抑”及对此的强烈渴望,几乎无处不在。
那个虽年老但还风韵犹存的二丫仿若地母一般游走在各个光棍之间。
顾家沟就像一个母系社会,一切都在围绕着性和女人打转。
甚至是在葬礼上,村民都嚷嚷着让唱二人台的演员“什么荤的唱什么”。
之后,老杨在邻居的撺掇之下,花了6千块娶了个四川媳妇。这小媳妇年纪轻,生得细皮嫩肉模样俊俏。因为家里父亲重病,就被亲戚带到了北方。
二丫目睹了这一切,不反对不赞同,倒是用一种经典的农村妇女看热闹的眼神看着年老干瘪的老杨张罗着娶媳妇。
不过老杨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新媳妇先是试图逃跑,后又和村里的年轻后生俏三看对了眼,两个年轻人死活要在一起。
没办法,老杨只好把自己还没碰几下的新媳妇匀给了俏三。
自然是收钱的。
安排了媳妇后,老杨选择了去城里打工,未来等待他的是孤独终老……
《光棍儿》充斥着各种对人性原始欲望的大尺度描写,郝杰就这样用30万的低成本和老乡本色出演的麻辣生猛,摧毁了我们对于农村田园牧歌般的美好想象。
这种想象在之前的电影创作中屡见不鲜。
例如在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中,大山里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如果《光棍儿》止步于此,那么它的评价也不会如此之高。
郝杰在展现鲜活表象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为这种状况寻求深层原因。
我们在电影中,实际上可以嗅到各种政治隐喻的痕迹。
比如梁大头的手绞进打谷机之时,正是特殊年代的运动轰轰烈烈之时。他被众人手忙脚乱送进医院的时候,后面的红色标语极为醒目,广播里也正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
俏三家里办丧事,演员登台正说着一段歌颂生活的快板,底下的村民们连忙喝了倒彩,纷纷叫嚷“来个荤的”。
老杨在六软家避难借宿时,六软手脚不老实,此刻电视里的国外政客们正纵横捭阖指点着江山。
这种手法像极了贾樟柯。
他习惯于在讲述普通人故事的同时,用物件、标语、广播、电视机等暗示着大时代下的各种写实环境,以对比来展现小人物的渺小和鲜活。
《光棍儿》可以说是一场农村未婚男性的内心独白,影片并没有传统的开端、发展、高潮以及结尾等叙述结构,而是如水般自然而然地推进叙事。
在看似荒诞的情节之中,人物以异常平静的态度面对着这些,在“性压抑”和孤独中垂死挣扎。
这种“无意义”的展现方式,是反电影的和反文化的,但同时也是贴近生活的。
《光棍儿》这部电影里,人物低俗且道德观念浅薄,“透你娘”是口头禅,打群架骂脏话是习惯;老杨卖西瓜被一群人打,后来村里一群人又围住来收西瓜的人打,不需要“正义现身”就能自成一体……
性资源与经济资源在这个狭小贫困的封闭社会里极度稀缺的,但又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方式规规矩矩地运行着。
郝杰用原生态的笔法关注着顾家沟的这群人,以“性”为主线索,辐射着农村生存图景的方方面面,包括城乡差距、底层的狡黠、买卖人口等。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走出来的大学生,郝杰的目光是平等的而不是猎奇的,是探索的而不是榨取的。
当农村以及中国几亿农民在当下中国电影中近乎失语之时,《光棍儿》的生猛、暴烈和真实,填补了中国电影地图的空白。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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