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egan Garber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大西洋月刊》（2021年7/8双月刊）

　　1983年，瑞典航空和汽车制造商萨博公司发布了一则广告，其预设立场十分过时——跑车很性感——但加入了一点变化：暗示萨博的汽车和它的战斗机一样性感。这则广告将汽车和飞机从各自的机库中出现的慢动作镜头拼接在一起。配乐是管弦乐的，特效有种窥私的风格。当汽车和飞机在共用的跑道上相遇时，高潮就来了，喷气式飞机在汽车上方盘旋，每一架飞机都喷薄着原始的动力。

　　这则广告出自英国导演托尼·斯科特之手。在此基础上，他受雇创作的另一部歌颂男子气概的作品——《壮志凌云》于1986年5月首映，当时越南的阴翳已经消退，冷战也临近尾声，人们似乎看到了美国的晨曦。斯科特的电影回应了这一时刻，它试图销售的不是一辆汽车，而是一个国家：再次爱美国。再买美国货吧。

　　《壮志凌云》

　　今年春天，《壮志凌云》迎来了35周年纪念，它酝酿了几十年的续集《壮志凌云2：独行侠》原本计划在夏季上映，后来推迟至今年11月公映。在等待的过程中，我重看了一遍《壮志凌云》——当一部过时的电影不知何故地觉得非常适时的时候，我几乎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广告拆解了这个世界及其复杂性，直到剩下的只有需求。

　　《壮志凌云》就像一支时长110分钟的广告，而它之所以魅力不减，部分原因在于它销售了一个多年后仍未实现的愿望：一个最终被证明值得拥有其巨大力量的美国。

　　《壮志凌云》的故事很简单：皮特·米切尔中尉，代号「独行侠」，是一名杰出的海军飞行员，既反叛又有才华。他不听命令，是个靠不住的僚机，甚至会在以2马赫的飞行时速下失控。但是天才就是天才，汤姆·克鲁斯饰演的「独行侠」和他最好的朋友「呆鹅」（安东尼·爱德华兹饰）被选中进入位于加州米拉马的海军精英飞行训练基地Top Gun。

　　和影片本身一样，Top Gun这个名字既超前又过时：在学校里，「独行侠」和「呆鹅」以二人团队的形式竞争，主要是通过与其他学员进行战斗演习，以赢得「顶级飞行员」的奖杯，以及由此带来的向全体海军士兵吹嘘的权利。当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们谈论「最顶尖的1%」时，他们内心毫无波澜。

　　在影片中，「独行侠」的宿敌是「冰人」（方·基默饰），他是一名循规蹈矩的飞行员，用战术技巧回应了「独行侠」的天赋。但至关重要的是，「冰人」并不是「独行侠」的对手。事实上，那些敌人也远远不是——我们对这些无名飞行员的了解仅限于他们驾驶的是苏联制造的米格战机。《壮志凌云》明确指出，「独行侠」真正的敌人是他自己。他的父亲也是一名飞行员，但在战争的迷雾中失去了生命和名誉，因此，「独行侠」也在与父亲留下的阴影搏斗。他常常把勇敢和鲁莽混为一谈。

　　「冰人」说得最恰当：「『独行侠』，你的问题不是飞行；关键在于你的态度。敌人很危险，但现在的你更危险。既危险又愚蠢。你可能不喜欢和你一起飞的战友，但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呢？」

　　在这个故事里，「独行侠」既是警官又是亡命之徒，与西部片有共同的主题，只不过它的空间从地面转移到了天空。而「独行侠」和他的教官查莉（凯莉·麦吉利斯饰）的关系，让《壮志凌云》也可以被视为一则古怪的爱情故事和一场职场闹剧。

　　当然，也是一种美化宣传的产物。（美国海军为这部电影的制作提供了设备和培训，据报道称，他们修改了一些故事情节。并且还在放映这部电影的影院外设立了招募摊位，结果申请人数激增。）不过，这部电影也是一部史诗。《壮志凌云》选用了基本的主题——父母与孩子、人类与自然、个人欲望与集体需求——并将这些主题融入主角的人生旅程中。

　　我成长于80年代，所以对我来说，怀旧就能解释《壮志凌云》经久不衰的吸引力。有一段时间，到处都能看到这部电影。（从某种程度上说，现在仍然如此。比如：酒吧里关于「僚机」的笑话；飞行员服饰是永远流行的时尚标准；汤姆·克鲁斯持久如新的巨星风采。）

　　《壮志凌云》的吸引力还在于它精良的制作。它的摄影捕捉到了飞机空中飞行的动感、引擎的推力和反重力驱动的轰鸣声。《壮志凌云》延续了叶芝的「直上云霄」（tumult in the clouds，译者注：这个短语出自叶芝的诗《一个爱尔兰飞行员的预知死亡》，被电影《孟菲斯美女号》采用）、1927年的《翼》以及1982年的《火狐》中的传统：它对人类飞行的小小奇迹，以及翱翔于无垠天空的地面生物，都充满了敬畏。

　　《壮志凌云》还给我们带来了小礼物，即那些排球场景，「独行侠」和「呆鹅」、「冰人」以及其他飞行伙伴在海滩上汗流浃背地打了几场比赛，这在叙事上是多余的，但在精神层面却是十分重要的。（「除了拍点软色情的东西之外，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斯科特后来开玩笑说，并且透露在拍摄前，他给演员们涂了婴儿油。）

　　《壮志凌云》的其他贡献还包括令人愉快的《大霹雳》（Great Balls of Fire）的合唱；在多个更衣室的场景中，搭着极小毛巾的身材强壮的男人；美国企业号航空母舰的机组人员在发信号时芭蕾舞般的优雅；还有一个极其愚蠢的时刻——几乎是斯科特的萨博汽车广告的延续——「独行侠」骑着他的摩托车与一架战斗机竞速，他被这种的刺激弄得过度兴奋，以至于他把拳头挥向空中。（飞机！再快点！呜呼！）然后在下一个镜头，他和「呆鹅」一起走了出来，穿着整齐的飞行装备，说了一句相当单调却又有些诗意的话：「我感觉到了一种渴望——对速度的渴求。」

　　或许有人想要在电影中思考战争的残酷现实，或对「敌人」身上的人性的展露，但《壮志凌云》忽略了那些复杂性。然而，如果你正在寻找一些毫不保留的爱国主义，这部电影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壮志凌云》充满了隐喻：一个年轻、傲慢、试图接受父亲留下的遗产的英雄，可能会让你想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国家。一次又一次，英雄化险为夷。「独行侠」不服从命令，但还是被送去了训练基地。他的滑稽动作让「呆鹅」被上司找了麻烦，但「呆鹅」还是原谅了他。

　　「独行侠」和查莉之间发生的一系列场景大致是这样的：她批评了他的一个飞行动作；而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负面评价，大发脾气，骑着摩托车离开；她开着车追赶他，几乎在繁忙的街道上造成了一场连环车祸；她追上了他；他忍受着她的愤怒；最后，她告诉他她爱上他了。在《壮志凌云》中，这种情节还有很多其他的版本。「独行侠」不断失败，但他从不跌倒，反而扶摇直上。

　　意识到顽固的个人主义很容易转变成危险的东西之后，现在再去看《壮志凌云》，就是在重新欣赏它的冒险壮举：对于救赎故事的演绎，主角必须傲慢但不恶毒，应该被责备但有能力，令人恼火但也容易被爱。「独行侠」集所有魅力于一身。而这部电影对他的纵容也引发了关于自私特权的问题。谁能多次得到二次机会，而谁不能？谁必须遵守规则？谁可以打破它们？

　　「每个剧本最终都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这是谁的电影？」《壮志凌云》的编剧之一小杰克·埃普斯在2012年的一次采访中说。《壮志凌云》讲的是「独行侠」的故事，但更简单地说，是为他而讲述的故事。

　　在这个宇宙中，每个人——「独行侠」最好的朋友，女友，教官，甚至竞争对手——都为了满足他的需求而存在。他们无私地给予他一切。他们想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这个欲望涉及到他的爱人（训练基地似乎有一半的人都放弃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来帮助「独行侠」为查莉唱小夜曲），还是他的命运。

　　以「独行侠」为中心的倾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壮志凌云》的关键情节中——「呆鹅」在一架由「独行侠」驾驶的飞机上死去——这场损失既是悲剧，也是叙事的必要。影片暗示，正是这种痛苦让「独行侠」脱离了幼稚。「呆鹅」死了，「独行侠」才能活下来。

　　所有人都告诉「独行侠」，这不是你的错。「成为精英中的精英意味着你肯定会犯错误，只管往前看，」查莉说。最后，「独行侠」也听进去了。《壮志凌云》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对「独行侠」来说是如此，自然，意味着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他的例外被证明是正确的。「独行侠」得知，他的父亲是英勇牺牲的。他独自与无名的敌人进行的战斗取得了胜利。权威似乎又得到了巩固。这是美国的晨曦。这就是销售国家的方式。这不是你的错：很少有比这更诱人的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