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家庭大门上四个字的简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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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区 2017.07.7 农历六月十四 雨25-34℃
1
距离太平湖18公里处有个小镇,名叫甘棠。每个周末,我会坐上前额贴着“甘棠——太平湖”标牌的蓝色公交车,半个小时后,在太平国际大酒店门前下车,穿过一条马路、一条街,拐一个弯,就到家了。
甘棠是我的“家”之所在,也是黄山区(原太平县)的区府所在。
到黄山来的外地游客总是弄不明白黄山究竟在什么位置,以为到了黄山市就是到黄山,其实呢,到了黄山市只能说是到了徽州的心脏,这个心脏又名“屯溪”。
黄山的南大门、北大门、西大门和东大门都在黄山区的境内,游黄山的客人通常是从南大门或北大门乘索道上山,夜晚的住宿若不在在山上的宾馆,就在山下的汤口镇或甘棠镇。
甘棠镇是黄山脚下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镇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会说一口“太平官话”,不会说的人有可能是外地移居来的了。这里的日常用语倒并不是太平官话,而是混和了方言和普通话的另一种语言——“太平普通话”。居民们使用太平普通话在菜市场购买食蔬,和邻居聊天,和同事交流。在家里,亲人间使用的通常还是太平官话。
在我家则是双语交叉使用。嫂子不是本地人,虽能听得懂太平官话,却不会说。侄儿从一出生接受的就是太平普通话,进幼儿园后,舌尖上的元音日渐纯正起来,向标准普通话靠近了。
甘棠不是我常居的地方,但那里有我的手足亲人,是我每到周末就想念的地方。
如果在周末有人问我在哪里,我会说:回家了。
如果在周一有人问我在哪里,我会说:回湖了。
2
甘棠镇的地名源于“甘棠遗爱”的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是从母亲的成语词典上看到的。
母亲当了几十年的教师,几十年的时光里,母亲在夜晚的姿态都是灯下伏案的样子。电灯的瓦数底,就套一个帽沿型的白纸罩,把昏黄灯光聚笼成一束。母亲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捏着墨水笔(指尖染着红墨水迹)。案前是高过头顶的作业本,一只圆脸细脚的闹钟和两本厚厚的字典。
母亲查字典的功夫是可以上吉尼斯纪录的,只要说出一个字,她就能准确地翻到那个字所在的页码,丝毫不差。几十年,朝朝暮暮陪伴她的字典犹如一位亲密爱人,一页一页的内容都烂熟在她的心里了。
少年的我对母亲这一本领极为佩服,也常把字典翻动着,暗想着能够像她一样,那样,伙伴们和班主任也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了。
不久以后,那本军绿色封面的成语词典便像是晚秋之菊,每一页都卷了角、起了毛,面目迅速苍老。而石青色封面的新华字典还是原先的样子,只留下我几个不太明显的指纹。
每一个成语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是我热衷翻看成语词典的原因。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熟透了那些成语和故事,并把成语铺张地、强硬地镶嵌到作文里,希望得到班主任的称赞和青睐。果然,原本对我并不看好的班主任态度大变,报喜般告诉了她的同事——我的母亲,“你女儿作文写的真好哎,会用不少成语了,是你在家辅导的吧?”
“我没辅导啊?”母亲抬起眼皮,有些诧异,又掩不住几分高兴。
“没辅导?你女儿连‘甘棠遗爱’都会用了……”
“甘棠遗爱?这孩子真不得了了!”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涨成茄紫。
后来的结果是——我被母亲揪着耳朵,翻开作文本,给她读那篇堆砌着很多成语,其中也包括了“甘棠遗爱”四个字的作文。
这真是一个误会。能将新华字典熟烂于胸的母亲,对成语的了解却是平平,不知道“甘棠遗爱”是一个很美好的成语。她只敏感于“遗爱”这两个字,并坚定地认为这两个字对年少的我是有毒的。
“甘棠遗爱”的故事源于《诗经?周南?甘棠》,说的是在三千年前,西周周成王即位后,因年幼,便由叔父召伯辅助其治理天下。召伯长年在民间巡行了解民情,为百姓排忧解难。每到一地,召伯只在路边的大树下搭个草棚宿夜,宁愿居住在不曾修剪的粗陋草棚里,而不去打扰当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召伯去世后,老百姓长久而深情地怀念着他,对曾经为他遮荫的甘棠树也百倍地爱护起来,不忍砍伐了。百姓们编起歌谣,一代代唱颂着召伯的功德——“茂盛的甘棠树,不要剪不要砍伐它,召伯在这里露宿过;茂盛的甘棠树,不要剪不要伤害它,召伯在这里休息过;茂盛的甘棠树,不要剪不要折断它,召伯在这里暂住过。”
春秋时期,孔子也极其敬重这位先贤,就把这首歌谣收录到诗经里。因此便有了“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我看见甘棠树就像看见了宗庙,肃然起敬。”——孔子说。从此,华厦大地有了许多以“甘棠”命名的山、水、村、镇。
3
十七岁以前,我住在一个四面青山的村子里。村里的人多数姓“项”,说的都是太平官话,每家都种着茶园,住一样高的房子,穿一样款式的衣服、吃一样内容的饭菜,连女孩子们头上的蝴蝶结也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
村子里最老的老人是我的祖母,我叫她“耄耄”(太平官话的发音)。耄耄不是我的亲祖母,而是父亲的伯母。我的亲祖母在父亲还是少年的时候就离开村庄的瓦屋,移居到一座馒头模样的茶山坡上去了。这座山坡是村庄的另一个部落,祖父和更老的先人们都在这里。除了风、草、阳光、鸟虫和小兽的声音,这里再没有别的喧响,一派安静与祥和。
每天的晌午,耄耄总是坐在剥落了石灰露出黄土芯子的院墙下,和邻居的老太太叨着山上那些先人的旧事,从山上吹过来的风和阳光轻轻附在耄耄的肩上、吻着她多褶的额头,立刻,耄耄的额头有了亮光,先人的形象在耄耄的记忆里一个个起身,气息和容颜通过耄耄细碎的讲述复活过来。
“天聪的祖公在甘棠开的是药材铺子,头些年生意红火的很,买了房子扩了门面,后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头扎到烟炕(鸦片)里去了,把家产一点点败个精光……那样精壮的人,走的时候就只有一把骨头了……”
天聪是我父亲的名字,耄耄说的是我曾祖父时期的事情。
“天聪的老子从小就能写会算,十八岁就担了家,在甘棠的纸伞坊做帐房先生,他办事仔细,为人和气,得东家的信任,可惜不长命,一场伤寒说倒就倒了……”
“天聪的恩姆(母亲)是个好德性的人,对家里家外的人都和善,没见她动过脾气,只是身体总不好,生小命(小孩)太多了……天聪的恩姆硬是观音土吃多了胀死的,那几年闹饥荒,她把米都省给儿女吃了,我病倒的时候还给我煮过粥端到床前……她自己舍不得吃一粒米,饿了就吃观音土……天聪的恩姆临走钳住我的手把子说,嫂姆,天聪这个末脚儿,就过继把恩(你)做儿子噢,托恩照应了……”
耄耄断断续续说到这一节的时候,总要停下,捏住衣拐抹一下眼角。
晌午的阳光昏黄暖洋,一直到傍晚才离开了耄耄的额头,翻身跃出剥落了石灰的院墙,提脚回到那座馒头型的茶山坡上,落下去,落下去。
耄耄对先人和前尘旧事的讲述从不厌倦,即便是重复的,却很少说自己的故事,似有不愿提及的苦痛。
和耄耄有关的故事我也知道一些,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耄耄的娘家是在南京,开着茶行,每年的春天,四五月里,耄耄的父亲就会带着伙计到黄山,落脚在甘棠。太平猴魁和黄山毛峰是远近闻名的好茶,开茶行的商人在新茶上市的季节都会云集于此。
有一年春天,突然下起桃花雪,耄耄的父亲在来甘棠的路上受了风寒,到客店就病倒了。也是天意,我曾祖父那天刚好起了个早,洗过面后端上沏了猴魁的紫砂壶,在街上闲逛着赏雪。春雪如梦,而桃花雪就更是难得一见的好梦了。街上多数的店铺都还关着,屋前桃李初绽的树枝上托着琼瑶,屋檐下悬着冰绺子,瓦缝里缩着麻雀,青石板的街道上铺着干净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曾祖父饮下一口香茶,心里很惬意,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早晨的郡王。忽然地,从街拐角走来急促的咯吱声,一个急慌慌的人进入曾祖父的视线,曾祖父叫住了他,问他有什么事,那人指手划脚说出一串外地口音的话,曾祖父很费力地听懂他的意思,知道是有人在客店生病了,需要救治。曾祖父虽不是中医,但因开着药材铺子也懂得一些医术,便跟随伙计去了客店,没一会儿又回到铺子里,配了几副中药,让铺子里的小伙计煎好送到客店。
就这样,曾祖父和耄耄的父亲认识了,结拜了干兄弟,后来又成了儿女亲家。耄耄从南京嫁过来在甘棠住了三天,后来就住在这个姓着项的盛产茶叶的村子里,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甚至没离开过村子。
4
1984年,我第一次听说“黄山”,是在张明敏演唱的《我的中国心》里。那时我并不知道黄山其实离我很近,近在咫尺,只要翻几座山过几条河就到了。当我唱着“黄山,黄河,长江,长城”的时候,还以为黄山像长城一样遥远。
太遥远的远方形同虚无。可以到达的远方才是可以想象和盼望的。
甘棠就是我那时盼望的远方。从甘棠买来的涤纶衣服是好看的,从甘棠捎来的蛋糕甜点是好吃的,从甘棠乘车而来的女子是洋气的,而住在甘棠的人就像是住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了。
我的姨妈就是住在那个美好的地方。
姨妈比我母亲大六岁,是母亲娘家唯一的亲人。母亲在山里教书,少有空闲出门,更别提去甘棠了。不过母亲每年还是有两次机会可以出门的,一次是暑假,一次是寒假。母亲把这两次出门当做她的重大节日,假期临近的时候就眉梢轻扬,默默地开始兴奋了。
这两次出门也是母亲暂时逃离那令她身心疲惫的生活的机会——这一点是我很久以后才领会到的。一个人在相同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会感觉那没来由又消解不掉的厌倦与疲惫,仿佛生命的源泉因受围堵而枯竭,因受压抑而窒息,渴望着离开深陷的生活泥沼,出走到一个陌生而自由的地方,一个可以改变自己角色和状态的地方。
甘棠对母亲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到甘棠去”是母亲所说的最快乐的话。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通常穿着她平日舍不得穿的好衣服,浓密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侧别着一根夹针,脸上比平时也光亮了不少,搽了雪花膏的效果。母亲的手里会拎着一个细篾篮子,篮子里装着茶叶、干笋、鸡蛋、金针菇、黄豆和绿豆,这些土产是送给姨妈家的礼物。
“这是哪里去呀?”村里人问。
“到甘棠去!”
母亲去甘棠常会带着我,把哥哥留在家里,这是假期前说好的,谁的期末考试成绩好就带谁去。我的成绩在班级并不算好,和哥哥比起来从没落后过。也有一些时候母亲会一个人去甘棠,谁也不带,这种时候是母亲最渴望独自呼吸的时候吧。
我第一次看烟花是在甘棠,那究竟是哪一年呢?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正月十五,站在甘棠最高的楼上——百货大楼的楼顶。楼顶上站满了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看烟花的。
我的身边站着母亲和姨妈,我们仰着头,在烟花的声音里惊呼着,手舞足蹈,快乐到忘形。
姨妈说那是建国以来甘棠第一次放烟花。之前是什么时候放过烟花呢?烟花总是和盛世庆典相关的,就像是一个人家富裕了以后忍不住的摆阔和铺张。
“我从南京过来,到甘棠的那天晚上,满旮(街)都放了烟花,还摆了戏台子,烟花放了三天,戏唱了三天,酒喝了三天……后头再没看过烟花了,那么好看的烟花,看过一次一世都记得,冒(忘)不掉。”当我回家把这情形夸大几倍说给耄耄的时候,耄耄瘪了瘪嘴,用那因漏风而不清的口齿说起她看过烟花。
那已是七十多年以前了呀,那时的烟花和现在的烟花一样吗?
初到甘棠的耄耄是时髦娇气的小姐,讲着一口南京话,没多久就会讲很地道的太平官话了,过了几年,成了守寡的妇人,翻过一年,又丧了儿子。1937年12月13日以后,耄耄失去了娘家所有人的音讯,后来长长的年月里,再也没有人给她捎来南京好吃的梅花糕和盐水鸭了。
5
十七岁那年我独自去了甘棠,去读书。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甘棠之所以叫甘棠,除了“甘棠遗爱”这个典故,还因为近郊的几百亩土地上遍植了梨树。
甘棠就是梨树。
我去过一次梨园,在四月微雨的周末,和班上要好的女孩一道,骑了自行车,穿街过巷,飞驰于开满油菜花的田野,半个小时后到了梨园。梨花如海,雪白芬芳的海,女孩们鱼儿一样融入海的泡沫中,张开双臂,像游又像飞,千万朵梨花和着细雨,以飞舞的姿态从树梢降落,降落,落在女孩们的发间、眉上、脸颊上……女孩们用美丽的身体承接着梨花的轻俏与芳香,年轻的欢声也像梨花一样漫天飞舞。
这些梨树是哪一朝种下的呢?种树的古人早已化做尘埃,而一代代的后人仍在品尝着果的甘美,迷于花的芳颜。
在甘棠读书的几年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周末和同学一起逛老街,在糕饼坊吃一种名叫“鞋底酥”的点心。鞋底酥有手掌一般大,模样酷似鞋底,一层层的酥皮,油黄松脆,上面镌着细碎的葱花。喜欢吃的还有新出锅的糖糕和糯米发糕,这些在乡下过年时也能吃到,而在老街是随时都可以吃的。
老街的人家多姓崔,这一点光看门楣上的招牌就知道了——“崔家面馆”、“老崔理发店”、“小崔修理铺”、“崔氏中药铺”……
走在青石板的老街上,我常会在心里想象着它很久以前的样子,恍惚中,觉得我的曾祖父就在街道某处,身着青绸长衫,托着褐色的紫砂壶,漫步着。
我确实在老街遇见过曾祖父,在十八岁的秋天。
那天我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泡泡袖衣衫,手里提着一个搪瓷食盒,食盒里装着热呼呼的糖糕和发糕,我买这些是带回村子给耄耄吃的,耄耄早就没有牙了,每天喝着粥和米浆,吃一些糯软的甜点,耄耄喜欢发糕的口感,“猫软猫软的,好吃。”耄耄说。
在经过“崔家面馆”的时候,里面忽然冲出一个人,狠狠撞了我一下,搪瓷食盒脱手而去,滚到路边,落进了河里。河水幽深缓慢地流着,从街头流到街尾,食盒很快沉了下去,在河底隐现白影。撞到我的人是个孩子,见自己闯了祸吓得不敢做声,我顾不上责备他,寻来一根竹枝,跪在河边努力地打捞着食盒,就在这时,我看见了清幽的河水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穿着对襟布褂,方额长耳,慈眉深目,温和地望着我说,“小敏别捞了,你耄耄不会吃了。”我心里一动,手也禁不住颤了一下,回头看向身边,除了那个小孩和闻声而来的几个妇人,并没有所见的身影。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听错了声吧?我想。
那天是周末,也是我的生日,母亲在一周前就打招呼让我回去,说要炖乌鸡汤给我吃。我穿的碎花泡泡袖衣衫就是姨妈头天送给我的,“真快啊,小敏十八岁了,大姑娘啦!”姨妈望着我脱下旧褂试穿新衫时,感叹道。
那天我没有能够捞起食盒,河水太深了,捞不上来,而且我的心里无端地不安着,似有一个声音在催着我:快回村子里去,快回村子里去。
我重新买了一些小蛋糕,骑上自行车回村子了。来甘棠读书时,父亲特意为我买了一辆轻便自行车,在车头安了一个小车蓝,里面可以装下书包和一些零碎东西。从甘棠骑车回村要三个小时,一路的田园风光总是吸引着我,诱我停下来,把车支在路边的树下,奔跑到田间,穿过一亩一亩的金黄,再穿过树林、沙滩、大桥,在白苍苍的芦苇丛里躺下来。
大桥下的河水在秋天很浅,曲折蜿蜒,露出了河心的巨石。而在春夏时节,河水会突然间汹涌而至,狂暴地吞没大桥,也吞没一些在桥中央无处可逃的人。我初中时的一位女同学就在过桥时被吞掉了,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名字我还记得,叫“秀丽”。
那天我没有在路上停车,尽管路边的野菊花一个劲地招呼着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吧,今天我要早些回去。”我抱歉地对菊花们说。
很久以后,当我一次次地在梦里见到耄耄时,仍然是那天下午的情形——耄耄靠在房门边,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我,“小敏,过来给我贴膏药……肚子疼……”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膏药,就见她沿着门框滑下去,我一把抱住她,然后在她脸上看见一抹诡秘的、最后的笑容……
在整理耄耄的旧物时,父亲从她床头的红木箱子里翻出一些发了黄的照片,父亲说他以前也见过这些照片,“这个人就是你祖父,边上这个是伯祖父,前面坐着的是你曾祖父。”
我的目光盯着照片上坐着的曾祖父——方额长耳,慈眉深目,和我在老街的河里见过的那个身影毫无二致。
耄耄是在九十三岁时移居茶山坡的,和她早年过世的丈夫、儿子在一起了。
耄耄是这个村子里最老的一片树叶。这片树叶所经过的岁月里有战乱、有饥荒、有天灾、有人祸。风吹浮世,那些比她更厚实的树叶都纷纷地落了,而她却始终悬挂在枝头,以孤单多病的身躯穿过了悠长悠长的季节。
6
二十岁的时侯,我离开了甘棠,来到18公里外的太平湖。
我在甘棠读的是旅游学校,这就意味着以后的工作将和旅游行业有关,要么去黄山当导游,要么在山上或山下的某个宾馆工作。我很想留在甘棠,希望能被临街的一家宾馆或旅行社录用,那样我就成了甘棠人了。做一个甘棠人,这是我当时的理想。只是我没有能够实现这个理想,我的工作落在了湖边,在被称做“黄山情侣”的太平湖风景区。我成了独居于湖边的人。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距离我第一次在甘棠看烟花很多年。距离我在春天的梨园撒欢儿很多年。距离我在甘棠老街吃鞋底酥很多年。距离我在老街的河边遇到曾祖父很多年。
当我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一切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切也像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是我的想象,是一场梦,一部讲述时光的电影。
“时光,时光是一个谎言,时光是不存在的,我们也是不存在的,一切不能永恒的东西都如同谎言,是不存在的。”——这是我最近在一部电影里听到的台词。
我在另一部电影里也听到过和时光有关的台词——“你想进入时光隧道?当然可以,只要排除你现在生活里的一切事物,在头脑中想象那个时代的人、服饰、情景,一直想一直想,不要停止,你就能到达。”
第一段台词出自《日落时分的爱》。第二段台词出自《时光倒流七十年》。这两段话是相悖的,又都是有道理的,很有意思,我喜欢它们。
召伯存在吗?如果没有《诗经?周南?甘棠》,他是不存在的。我的曾祖父存在吗?如果耄耄从不说起他,他是不存在的。耄耄存在吗?如果我不再记得她,她是不存在的。我们只存在于和我们相关的人的记忆里。即便离开这个世界,只要有人记得就是存在。
当和我们相关的人的记忆也消失了,又怎么证实我们存在过呢?
种梨树者用梨园证实,作书画者用书画证实,作音乐者用乐曲证实……而无法证实的存在确实像一个虚无的谎言。
萨特说,生活本是一片虚无,全靠自己赋予生活以意义。
为了确定我的存在,并给眼下的生活赋予意义,从周一到周五,我在湖边,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日出日落缓缓书写着。就像母亲当年用纸罩聚拢昏暗灯光一样,我在用文字聚拢,聚拢那些散落于生命角落的细碎光芒,与履痕。
作者:项丽敏
项丽敏,青年作家、诗人、摄影家。1971年生于安徽省黄山市。1990年旅游专业学校毕业后开始工作。1993年落足于黄山脚下的太平湖景区。十多年的湖畔工作和独居生活里,始终坚持对自然生态进行细致的观察、拍摄和记录,同时正视个人的内心与精神的生态,以日记的方式真诚写作。至今撰写百万言的文字作品,创作自然类的摄影作品逾千幅。
作者:项丽敏
本站法律顾问:余琼,安徽大学法学本科毕业,安徽道同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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