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讲述男子气概外国的电影
作者:Molly Haskell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电影评论》(2021年10月12日)
时间是1925年,伯班克兄弟在蒙大拿州的一个养牛场。其中一位是身穿黑衣、脚穿靴子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他走进一所庄园,里面都是锃亮的桃花心木,他迈着雷鸣般的脚步登上台阶,开始朝他那个未露面的弟弟吠叫。他显然有问题,但问题是什么?这可能是一种有毒的男子气概吗?考虑到这是简·坎皮恩的电影,这是一个安全的猜测。
《犬之力》(2021)
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是菲尔,他残忍地嘲弄着躺在浴缸里的带有同性恋气质的弟弟。那就是乔治(杰西·普莱蒙 饰),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接下来发生的事与其说是情节,不如说是潜台词的展开,一场关于这个家的性别气质的一边倒的斗争。
乔治会把它变成一个好客、文明的家吗(尤其是在他娶了克斯汀·邓斯特饰演的寡妇之后),还是菲尔会把它作为男性气概的堡垒——菲尔一直骄傲地不洗澡,以此来拒绝访客——一座通过从每堵墙上伸出的犄角和鹿角,向恩人布朗科·亨利这类过去的神致敬的圣殿?罗丝的儿子彼得(柯蒂·斯密特-麦菲 饰)是最终激化敌意的催化剂。
彼得是一个皮肤苍白的柔弱男孩,在父亲最近自杀后,他想保护母亲。彼得缺乏男子气概的优雅举止,对菲尔来说是一种侮辱:当农场主们聚集在罗丝的旅店共进晚餐时,彼得的纸花装饰和作为侍者的奴性让菲尔勃然大怒,恐同地大吼大叫。
从《钢琴课》《甜妹妹》《天使与我同桌》等电影中丰富的个人化、独特的女权主义,坎皮恩过去20年的电影已经迈向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阶段。《钢琴课》中沉默而坚定的艾达是这位导演的天才之作,她对任性的女性的凶猛而隐秘的个性,有着本能的感情。
我们看着女孩们在我们眼前变成女人,固守着隐藏的力量,从不放弃一切。坎皮恩的偏好告诉我们,要以不寻常的角度来关注女性,并以她们自己的方式(通常是难以解释的方式)接受她们。恰如其分的是,电影本身就是关于观看、注视、凝视的,一般是用受到遮挡或不完整的视角。
《钢琴课》(1993) 《钢琴课》(1993)
在《钢琴课》的开头,霍利·亨特饰演的哑女艾达,在透过神秘地摇晃着的红色指缝注视时,通过她「心灵的声音」来描述她的状况——钢琴家用身体交换琴键,以此来拿回自己丢失的乐器,她那嫉妒的女儿通过小孔偷窥她和哈威·凯特尔,钢琴家因为女儿的心机而失去了一个琴键。
在《甜妹妹》中,两姐妹抬头看着疯狂摇摆的树枝,在她们分开之前一同经历了一种恐惧的颤抖。在《天使与我同桌》中,年轻的珍妮特·弗朗姆在火车上旅行时,透过她监护人捂着她的脸的手,凝视着一个奇怪的畸形男子。在这些电影中,画面变成了幽灵般的存在,嵌入在想象中,像超自然生物一样决定着人的命运。
《天使与我同桌》(1990)
在《犬之力》中,这种对某些人看得见,而另一些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关注,是通过形状上带有涵义的山脉切入的——对菲尔和彼得来说,这是一只吞食的狗的形状,而对其他人来说,则没有什么清晰的形状。
然而,与坎皮恩早期电影的背景相比,这种西部景观感觉更不自然,更普通(这不仅仅是因为它实际上是在新西兰拍摄的)。在这些根深蒂固的故事中,人物和他们的冲突似乎是在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在这部电影中,西部世界似乎是从文学作品中借来的。(事实上,这部电影改编自托马斯·萨维奇的同名小说。萨维奇是西部小说家,颇受追捧。)
早期的影评简直是狂想曲,我希望并期待着喜欢这部电影,但对我来说,它提醒我,坎皮恩在改编别人的作品时并没有取得特别好的成绩。看看她对苏珊娜·摩尔本来就有些问题的《正中下怀》,以及比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更不女权主义的改编吧。这部坎皮恩最新的西部片,并没有创造出一种神秘感,而是似乎呼应了早期的电影,和从约翰·福特到赛尔乔·莱昂内的电影人。当我们听到一个男人吹口哨时,我们期待一个吹口琴的查尔斯·布朗森出现在地平线上。
强尼·格林伍德咄咄逼人的配乐,维持了这部电影不祥、沸腾的特点,这样的特点几乎变成了滑稽的不祥之兆。康伯巴奇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演员,差点就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夸张的人物。他走路时臀部翘起,声音听起来经过了数字处理——空洞,就像在回音室里一样——他站在一边,就像一个可怕的机器人。
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完全是「男人中的一员」:与乔治介绍的上流社会相比,他在与他的牧场伙伴们狂欢或骑马时似乎并不会更自在。在追求并娶了罗丝之后,乔治把她和彼得带到了他们家。
气氛本来就充满了敌意,而乔治送给罗丝一架花哨的钢琴,更是雪上加霜。与此同时,正在学习成为一名像他已故父亲一样的医生的彼得,有条不紊地杀死了他卧室里的一只兔子来进行解剖。他并不完全是那个外表温柔的男孩。
接下来,罗丝和菲尔之间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乔治既害羞又寡言少语,他太软弱了,无法抵抗他的哥哥。(事实上,两兄弟都不擅言辞,所以当得知菲尔在耶鲁大学学习古典文学时,我们都很惊讶。)邓斯特面色苍白,令人费解,饰演的罗丝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她从恐惧和焦虑变成了酗酒狂,在房子里到处藏酒瓶。
这让我想起了她在《亡命地中海》中扮演的维果·莫腾森的妻子,这部改编自派翠西亚·海史密斯小说的电影中,所有强烈的情感都来自莫腾森和奥斯卡·伊萨克,而邓斯特则无助地跟在两个男人后面。
《亡命地中海》(2014)
这又让我想到,在邪恶和残酷的非道德诱惑方面,《犬之力》与海史密斯有多相似,往往体现在男同性恋关系中,并通过这种关系变得美好。就像菲尔和布朗科·亨利之间的纽带,正如我们所理解的那样,这很少是肉体上的结合,而是经常通过影射来表达。
最好不要把这部电影看作《断背山》中那种对禁忌之爱的现实主义的处理,而是把它当作一部旧西部寓言,说的是那些从未被人谈及的故事、从未有人承认的欲望,以及被这种顽强的角色身份所束缚的孤独者。然而,就目前而言,这部电影可能太圆滑了。
至于这孩子归谁所有,这算是得不偿失的胜利。菲尔以要让彼得成为男人为借口,让他和罗丝分开,他教彼得骑马,做绳子,做他的导师——渐渐地,还有更多的东西——那受人尊敬的布朗科·亨利是为他准备的。彼得学到了,罗丝消失了,在谷仓里有一场朦胧的邂逅,在那里,有人竟敢「赤裸」。
令人震惊的结局,当它到来时,是如此安静和间接,似乎是路人在低语。真的发生了么?真正精彩的镜头是菲尔在森林湖泊洗澡时的自我曝光(终于!)秀色可餐,但即使在这里,《钢琴课》还是胜出了。
拍摄过的最令人震惊的情欲场景之一不是霍莉·亨特和哈威·凯特尔做爱,而是偷窥裸体的凯特尔擦拭钢琴。这一刻,部分是兴奋的,部分是神秘的——一个表面上粗鲁的人通过艺术和性欲的孪生神转变。
《犬之力》则另辟蹊径,更具泛神论色彩,或许是对希腊诸神的致敬。菲尔的身体经过精心雕琢、巧妙拍摄,他的裸体更像是一种自我交流的方式——光着身子独自在湖中,这是这个奇怪的男人唯一能感到舒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