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说话，猜猜飘去了哪儿——

想不到吧，这几天，飘跑来西宁参加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了！

每天都过着看电影、看访谈、写稿的充实（饱和）日子。

数一数，也看了十几部片子了。

今年的First青年电影节，电影类型很多，有讲述自身成长的，有为小人物发声的……

但最让飘共鸣的，还是专设的女性单元。

像开幕的《野蛮人入侵》，是女导演成为母亲后寻找自我的思索和体验。

《一江春水》则是女孩蓉蓉隐姓埋名，独自在洗脚店打工，抚养弟弟（其实是儿子）的故事。

讲述了女性遭受欺骗利用的情感背叛，也不乏女性间互助的温暖。

有时间，飘慢慢来聊。

今天更想聊的，是由一条裙子引发的，一个女孩的追问与抗争——

《裙子剪刀布》

导演吴瑕，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2014年执导编剧了第一部电影《巴士进行曲》。

7年后，以更成熟的作品《裙子剪刀布》走向观众。

7月28号的首映，它获得观众荣誉投票的第三名，电影结束后，现场掌声一片。

故事并不复杂。

电影里的主角许毛毛（高照清雅 饰），只是不想穿校服，想穿好看的裙子。

没想到，却遭受了来自各方的诋毁与压制。

相信大多数正在青春期，或已经历过青春期的女孩，包括飘，都曾有过相似的念头：

“校服太丑，我能不穿么？”

肥大又松垮的校服，哐哐当当地盖住身体所有曲线，整个人看起来都矮了一截。

美，无从说起。

更糟糕的是，学校里，所有人穿的都一样，留着差不多的短发，差不多的鞋子，甚至连性别，也被模糊了，女生男生，看起来并无二样。

许多普通女孩的美，便淹没在这种整齐划一里。

截图|《你好旧时光》

只是想变得美一点，不同一点，错了吗？

裙子

故事发生在2002年。

女孩毛毛，还在读初一，她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是班上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

家境普通，爸爸是面粉工厂的车间主任，妈妈是超市收银员。

长相普通，圆乎乎的小胖脸上，还挂着几颗青春痘。

成绩普通，班级里的地位也普通，就算有人故意欺负她，也不敢吭声。

可，看似在学校、家里都沉默寡言的她。

却有着自己的小喜好：喜欢漂亮的裙子。

最爱看的，就是电视上的维密女孩，和杂志里好看的衣服。

有一天，工厂大院里放电影，听说是“少儿不宜”。

毛毛和好朋友悄悄溜进去看，银幕上的女人正穿着带亮片的吊带裙跳舞，妩媚又性感。

在那个保守的小镇上，这样的戏码，实在不多见。

女主角飞扬的裙摆，让毛毛挪不开眼。

一旁的好友兼班里的纪律委员在她耳边说“这女人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奶子都快露出来了”。

毛毛的回应却是：可是，好美啊。

那时候的毛毛，已经模糊地意识到，她心底里一直躁动，且要破茧而出的东西——

对“美”的初次向往。

她开始暗暗观察自己的身体，抚摸着锁骨，慢慢发育起来的胸部，还有自己减不下去的小肚子。

甚至幻想着，自己也能穿上电影里那种带着亮片闪光的裙子。

站在舞台中心，熠熠生辉。

但，萌芽只是萌芽，它不敢长大。

在那个环境里，美，是不被允许的。

给毛毛勇气的，是学校里新来的转学生。

做早操的时候，她留着马尾，穿着自制的校服出现了。

白色的短袖，背后是自己画的图案，还有一条，短得只到膝盖的校服裙。

在一群剪着短发、穿着肥大校服的女孩里，显得尤为扎眼。

毛毛看着女孩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满眼都是羡慕。

更鼓励毛毛大胆追求美的，是这一幕。

有一天，她尾随着女孩来到谷仓里。

发现躺在谷仓里的女孩，慵懒地翻着时尚杂志《ME》。

阳光映照下，女孩白色的小背心，白底红格子的裙子，勾勒出她白皙，纤细的双腿。

一种少女特有的，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这种美，不需要被遮盖、被掩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

其实，毛毛并非不懂时尚，她甚至比班里任何一位女孩都要提前领略到，“时尚”的魅力。

转校生翻开的那本《ME》，毛毛早就看过，是她的好朋友，裁缝家的儿子陈大力（窦新豪 饰），拿给她看的。

她只是不敢。

可转校生出挑的行为，给了她勇气。

为了让她注意到自己，毛毛准备自己做一条特别的裙子，实施自己的第一次反抗。

她在校服裙上，特意用碎布拼凑出一个爱心，并且在裙子的内衬里加了蕾丝，让裙摆撑得大一些。

早早就换上了学校规定只能在六月一号才能穿的短袖，并把校服的边，卷了起来，隐约露出了自己的腰。

这一天，毛毛也像转校生一样，成为学校里最令人瞩目的女孩。

可当她用眼光寻找着马尾辫儿的身影时。

却发现，那个女孩的马尾已经被剪掉，可爱的裙子不见了，换成了跟他们一样的宽大校服。

美好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毛毛的第一次时尚革命失败——

被老师喊来家长，当面狠狠地训了一顿。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这么不三不四的像什么。”

在电影中，裙子，并非单单特指毛毛那条经过自己修改的校服裙。

它还意味着，特立独行。

意味着，一种被压抑的美的追求。

至此，也能明白，毛毛，为什么不敢？

因为只有和别人一样，才是安全的。

而追求被压抑的东西，却需要付出代价。

剪刀

剪刀，某一方面，是“修正”的隐喻。

在电影里，美与自我，是被禁止的，也是需要被修正的。

一个女孩子，只要开始着重衣着打扮，老师也好，家长也好，第一反应就是，“你早恋了吧”“你学坏了吧”。

穿漂亮裙子的女性，也会被污名化，认为不正经。

这便是追求美的许毛毛，必须面临的代价。

许毛毛的母亲，当年也爱美，她想成为一名模特。

但在保守的、贬低审美的环境里，成为一名模特，多么离经叛道。

不是好女孩的帽子，说扣就扣。

于是，她放弃了抵抗，成了一名扣紧领子，每天只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的，超市收银员。

在家庭里，她也是一名失声的母亲。

因为她的丈夫，许毛毛的父亲，便是那个环境里的一把剪刀。

电影中，他几近以侵入式的方式，直接而粗暴地管教着女儿。

门也不敲，就闯进房间，喊正在换衣服的毛毛赶紧出来吃早饭。

逼许毛毛竞选班长，尽管她没有半点想当官儿的欲望。

得知毛毛在学校穿着“奇装异服”，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己女儿被同学冷嘲热讽一顿后。

丢了面子的父亲彻底被激怒。

到家后，跌坐在地上的毛毛，被父亲扇了一记耳光。

最后，父亲拿起剪刀，将裙子剪成了两半。

他只希望女儿有出息，能让他有面子。

不听话怎么办？

打。

这样的教育方式，被许毛毛的父亲形容为：麦子不脱壳，成不了面粉。

在《狗十三》里，也有这样的一个情节——

女儿执意要找回自己那条叫爱因斯坦的狗，为此离家出走，爷爷摔断腿之后，奶奶为了找孙女，在夜里走丢了。

因为此事，父亲暴怒，对女儿连拉带拽的，就是一顿打。

虽然这两位父亲在暴力之后，都表现出内疚且后悔的样子。

但，这种粗暴的教育，宛如一把剪刀。

修剪着孩子在家长眼里，长出的不“听话”的枝桠。

有效果么？有效。

但，却不能遏止这枝桠再次冒出来的可能。

他们并不了解女儿的心思，更不了解，她们为何会做出这样“叛逆”的行为。

家庭沟通下的失语，便只能使用“剪刀”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修正。

但，“剪刀”代表的，仅仅是家庭教育么？

在学校里，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被剪掉了长头发后，毛毛鼓起勇气追问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女孩说：“我懒得跟他们置气了。”

看似是轻描淡写，但却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在《看上去很美》里，方枪枪被幼儿园院长追在屁股后面剪小辫子，而那把冰冷的大剪刀成了画面主角。

小人儿方枪枪在剪刀下边哭边跑。

在要求被规训、被统一的大环境里，不论在何处，总会有一把铛铛响的铁剪刀。

它既时刻剪掉一切与“个性”“自我”有关的念头。

也让这些被“剪刀”吓到的女孩，提醒自己，不该长出些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东西。

然而《裙子剪刀布》，不仅使剪刀成为规训的手段。

也赋予了“剪刀”另一层含义——

冲破桎梏。

有这样一个镜头，毛毛握着剪刀，裁开了一块黑色的布。

清脆的“呲啦”一声，布匹干脆利落地被剪开。

这一道“破”，也打开了她心中的郁结。

与许多伤痛青春电影不同的是，《裙子剪刀布》里剪刀，虽然代表了“修正”。

但，也得看它被谁握在手里。

当它被握在父亲们的手里，它便是规训与压抑。

可当它被放到许毛毛们的手里时，却成了一把破除偏见，修正陈旧陋习的利器。

唯有敢于拿起手里的那一把剪刀，才能真正地“寻回自己”。

布

一块柔软的，可被塑造的，但，也充满韧性的布。

在这里，布，是用来做裙子的材料。

但，它也是自我的体现，一种色彩斑斓的，充满可能的“勇气”。

是一种出离于功课、书本的创意萌芽，或是对未来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是我们曾经敢与家长、学校的要求，背道而驰的“叛逆”。

它也许没那么漂亮，就像是许毛毛那条裙子上，针脚拙劣的碎布拼图。

但，却是一种难得的反思与觉醒。

穿着它的许毛毛，像是向世界大声问出——

穿漂亮的裙子，到底有什么错。

在电影里，布，还代表了另一种声音：不。

布，是许毛毛想变得不一样的工具。

也是她向所有偏见和否定喊出的一声“不”。

在反抗父亲强迫自己竞选班干部一事上。

毛毛试过了，她战战兢兢地说出人生中第一声，“不”。

可很快就被父亲瞪了回来。

学会说不，并不代表就是叛逆；

希望不一样，也不是堕落。

在老师、同学、家长的眼里，穿裙子，就是不乖，就该被否定。

为此，毛毛委屈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想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我不是坏孩子

不，不是。

电影《嘉年华》里有这样的一个细节。

小文被强暴的事情被妈妈知道后，从警局回到家，妈妈拉开了她的衣柜，扯出了她的花裙子。

我让你再穿着些不三不四的衣服

美丽，个性，就像影片开头出现的那只颜色鲜艳的瓢虫。

毛毛说，瓢虫的英文名，叫“lady bug”。

在她的理解里，强调女性化、追求美丽，就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可谁才是有错的人呢——

可鸟想要飞并没有错

错的是端起猎枪的那个人啊

虽然，现在更多的女孩，或许比毛毛更幸运，不需要被压抑对美、对个性的追求。

可，女孩该成为什么样子的声音，仍然无处不在。

标准在变迁，可对自我和个性的否定，从来没有停止过。

只是不同时代的人，端起的，是不同的猎枪罢了。

即便长大之后，女孩们还是受着这些观念，这些规训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们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焦虑。

也经常担心，怎样才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展示出一点点女性之美。

穿得大胆一点，张扬一点，性感一点，便可能成为一些侵犯罪行发生后的开脱理由，那些明里暗里，显示出美丽有罪的“荡妇羞辱”。

这种莫名的焦虑，来自哪里？

也许我们心底都藏着一个叫毛毛的女孩，哭着在纸上写着：

我想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有什么错。

这部电影想要探讨的，表达的，并不复杂。

对美的追求，对自我的寻找，本该是一件美好的事，却常常被认为是丑陋、下流。

在这种规训和压抑下成长的女性，从青春懵懂开始，就已经被埋下不自信、焦虑的种子。

她们早已习惯隐藏自己，不去做出格的事，不去成为出头鸟，在美好的年华里耗尽了自己。

为什么有这么多女孩不自信？而又有那么多的“普信男”？

想想那些曾经被嘲笑的花裙子，想想那些被迫剪掉的长头发，想想自己的身体，如何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这并非只是“我想穿什么”的议题。

而是对“我如何才能不受束缚，成为想成为的人”的追问。

影片的结尾，毛毛不管不顾地，重新捡回那条被父亲剪破的花裙子，穿着它离家出走后。

她路过了一条“平等路”。

何为真正的平等。

当你穿上一条裙子，当你照着镜子，当你涂口红，当你穿上一双高跟鞋。

或许才是迈出平等的第一步。

而下一步，是当你不想穿一条裙子，不想打扮，不想涂口红，不想穿一双高跟鞋。

都能，不被人妄下定义，给你贴上标签。

也不需要离开，不需要独自孤独反抗。

更不需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或许才称得上自由和平等。

自由，归根到底，是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