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宇和甘友琴都是普通人。

　　

　　

　　前者23岁，在千万“北广深漂”部队中并不突出。后者，38岁，“属于”农民，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群体。

　　

　　

　　两个人是陌生人。从地域上来说，他们彼此完全不同，他们在工作中关注的事情之间没有联系。

　　

　　

　　这不妨碍她们共享一个标签：内容创作者。

　　

　　

　　甘琴在西瓜视频有300多万粉丝，他的头条店每年有几千万流水；

　　

　　

　　陈思宇的作品在Tik Tok北漂话题挑战赛中累计播放1.2亿次，自制vlog获得近千万赞。

　　

　　

　　#一些眼泪

　　

　　

　　陈思宇已经哭累了，但是这个激起她泪腺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现在是2017年冬天的周五深夜。和朋友吃饭被工作信息打断。她难得的放松休息了一下，冒着寒风出去打车，回到狭小的出租屋临时加班。

　　

　　

　　当我回到家打开灯时，它离卧室的门只有2米。电话响了9次，领导连对她的解决方案说了三个“不”。她记得“第二天”她要6点起床继续工作，墙上的时针已经过了12点。

　　

　　

　　世界安静，北京寂静。

　　

　　

　　她放下电脑，放下手机，坐在床边，抬起膝盖，哭了。

　　

　　

　　问自己：“我这是在干嘛？”

　　

　　

　　

　　

　　

　　陈思宇在通州土桥拍摄的北京日落。

　　

　　

　　2012年甘友琴哭过很多次。

　　

　　

　　她经常开怀大笑，说起当年在广东打工回家，声音都变哑了。

　　

　　

　　她回家是因为她的儿子。

　　

　　

　　我们很容易编造这样一幅画。

　　

　　

　　一个农村留守男孩，平日里父母在千里之外打工，在一个中国家庭团聚的节日后，他抓住了即将再次离开的父母的包，也许是拽着甘友琴的裙子，用哭来宣示自己的立场。

　　

　　

　　陷入回忆中的甘友琴，从喉咙里挤出了浑浊的哀嚎：

　　

　　

　　“儿子不让我们出去，‘叫’（哭）得太苦。”

　　

　　

　　#一些艰难岁月

　　

　　

　　时间是先进的。

　　

　　

　　1997年，甘又琴初中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去广东打工。在几个工厂里转来转去，在收音机外壳上印上品牌标志，或者在装配线上组装电阻零件。

　　

　　

　　刚去的时候，一天挣8块钱，除了早餐5分钱，午餐和晚餐7块钱的米饭和蔬菜。以前在同乡的介绍下“换工作”，一个月300块钱，多赚了一点。

　　

　　

　　如果忽略地域区别，当时的广东省平均月工资是800块。甘有琴的日子显然不宽裕到极点。

　　

　　

　　也是在那个时候，甘又琴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同村，同学，在广东工作。

　　

　　

　　按照老家结婚不要彩礼的习俗，两个人开始攒钱。结婚，生子，还债，自给自足。

　　

　　

　　2012年，甘友琴和丈夫回到老家苏屋塘村陪伴孩子。

　　

　　

　　住在海边，住在山上，吃山。他们决定种水果谋生，没有经验的夫妻需要慢慢探索和尝试。

　　

　　

　　但土地远没有那么丰厚，水果种植生意也没有听起来那么甜蜜清爽。

　　

　　

　　农作物相对漫长的生长周期决定了他们必须有耐心，好在正是耐心支撑他们在广东度过十多年清贫的生活。

　　

　　

　　但慢慢地、坚定地，甘友琴和丈夫种下了自己的土地，租下了同村的土地，扩大了果园的范围。

　　

　　

　　

　　

　　

　　广西钦州灵山苏屋塘村，甘友琴在家做饭。

　　

　　

　　向北2300公里，热爱辗转反侧的陈思宇，将于2016年开始自己的北行之旅。

　　

　　

　　7月，去山东上大学的江苏姑娘毕业了。几乎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她上了高铁，在北京杀了她。

　　

　　

　　生活不会体谅她的弱小。在年轻人的日子里搞事，是命运之手的拿手游戏。

　　

　　

　　她住在通州土桥，离帝都中心很远，八通线最远的一端。几乎所有“北票备用金”都租了房子的那晚，她在超市犹豫了很久，放下柔软舒适的棉枕，拿着小垫枕回家；床的三分之二是没用的，因为枕头太小，只能在几十厘米的宽度内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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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羽拍摄的八通线的早高峰

　　

按她的话说，自己很普通――

　　

二三线小城市成长，普通的二本院校毕业，在北京找了家普通的公司，做着普通的工作。

　　

苦吗？苦。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那个在大二夏天闷热的晚上，站在宿舍楼下对朋友说“我以后要去北京”的女孩，好像很难再那么豪情万丈。

　　

最难的时候，陈思羽几乎变成了阿Q，自己给自己打气。

　　

但陈思羽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生活的闷棍谁都挨过，有人选择逃跑，有人选择让自己变强大。

　　

陈思羽是后者。

　　

她知道， 生活有很多面，北漂是立体的。

　　

“至少狼狈不堪要比无动于衷酷一百倍”。

　　

　　

# 一些共鸣

　　

陈思羽决定动起来，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做一些不那么循规蹈矩、囿于困顿的事情。

　　

2018年冬天，陈思羽开始用视频记录自己的生活，发布到抖音上。

　　

她给自己起名叫“羽仔”。

　　

周末的放松时刻，京城某家好吃的馆子，最近生活的感悟，下个月的期待和计划。

　　

意外的，这些更像是陈思羽个人生活独白的视频，收获了很多人的喜爱。

　　

粉丝喜欢她的理由极其简单，简单平实，温度满满。

　　

她记忆深刻的一些粉丝留言是这样的――

　　

　　

陈思羽的粉丝留言

　　

她没想成为励志大师，也没想让这么多人哭鼻子。

　　

但细看羽仔的视频内容，即便你不在北京，即便你不是“X漂”，即便你不是在刚加完班回家的路上，也很难不被她细腻的讲述打动。

　　

在一条获赞近两百万的作品里，陈思羽遇到一位随身携带笔记本的出租车司机。

　　

翻开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内页，一个个鲜活的灵魂跳跃在眼前：

　　

> 有人调侃自己，“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做一条咸鱼”；有人写给未来，“你好陌生人，深夜11点刚下班，愿同样在这座城市奋斗的你，越来越好”；司机师傅说，本来想把这个本子留给孩子，但后来发现，自己也从其中获益良多。

　　

评论里，“这个世界原来很温柔”、“可爱的陌生人，愿你天天开心”满眼满眶。

　　

如果说这位出租车师傅用笔记本给漂泊的人提供了有温度的一时半刻，那么羽仔也一样。

　　

用她对生活的诚恳记录，为自己，也为屏幕另一头千千万万不相识的陌生人，带去力量。

　　

　　

“羽仔”视频作品

　　

视线回到广西灵山，种果的忙碌没有消磨掉甘有琴的闲情。

　　

为了消解疲乏，或者纯粹为了方便，她在自家门边种了各色瓜果蔬菜。一家人吃饭或者招待客人，出门现摘现洗现做现吃。

　　

来家中做客的侄子张阳城向她提出建议：把这些生活场景拍成视频传到网上。

　　

2017年5月，普通话磕磕绊绊，从没面对过镜头，甘有琴在侄子的劝说和丈夫的支持下“随凳上墙”。

　　

在家中排行老九，甘有琴以“巧妇9妹”的网名在西瓜视频注册了账号。

　　

她和身边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命运在那一刻转向。

　　

从四面八方涌到她视频下的留言是这样的――

　　

> 下了班看看你的视频，很放松；山里的风光真好，水果、阳光、淳朴的人；哇原来杨桃是长在树上的？！；一直以为蟠桃是青皮的，从来没见过紫皮的蟠桃，大开眼界......

　　

甘有琴的农家日常，让千里之外被困在办公楼、通勤车和阴霾天气里的城市人透过屏幕，羡慕得发狂。

　　

人们纷纷把她的生活当成充满诗意又奇趣满满，却始终去不了的远方。

　　

巧妇9妹火了。

　　

但过程并不顺畅。

　　

> 紧张、声音小，平时说家乡话“惊天动地”的甘有琴的第一条视频录了好几遍才过；不常听到普通话的村民好奇而狐疑，在甘有琴拍摄视频的时候围观议论，她愈发僵硬；印象中该是漂亮姑娘面对镜头，乡亲们觉得甘有琴想做网红、当明星，妄想太过；

　　

> 相比这些风凉话，在拍摄砍柴的路上遇到手臂粗的黑乌蛇都不算什么......

　　

尴尬、紧张、难为情，满足、好奇、兴奋，混杂着种种情绪，甘有琴持续记录着自己的日常。

　　

　　

在镜头前展示农家日常的甘有琴

　　

# 一些蜕变

　　

“巧妇9妹”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人们开始不满足于只是通过视频对甘有琴的生活过“眼瘾”。

　　

顺其自然地，甘有琴开始在今日头条的平台上推销自家种的水果，生意火爆。

　　

她已经很满足，这是她能熬过打工岁月、耐住农忙艰辛的底色。

　　

但故事远没有结束。

　　

2018年7月，甘有琴在家门口灵山县城的今日头条首届三农创作者大会上，被评选为“三农合伙人”。

　　

几乎就在第二天，隔壁镇子的果农拿着介绍信找到了她，请她帮忙推销大丰收却因为没有门路而囤积滞销的芒果。

　　

甘有琴没有多犹豫什么。

　　

她太知道一年辛劳却无处售卖的愁苦，而“巧妇9妹”的走红，也让她依稀看到改变“白天摘果，晚上赶到县城卖果”模式的希望。

　　

获得表彰、拿了百万粉丝奖的甘有琴早已意识到，“巧妇9妹”不是她一个人的。

　　

这个忙她决定帮。那是一次“巧妇9妇”影响力的全方位展示：

　　

> 下午，甘有琴拿着介绍信，去实地查看芒果的成色，随走随拍；当晚八点，甘有琴拍摄了视频，讲述她看到的情形，上传发布；到晚上十点，热情的网友粉丝已经下单10万斤芒果；第二天，需求还在涨，担心供不应求，甘有琴甚至将芒果的售卖信息匆匆下架；最终，十五万斤芒果被一抢而空，几十万个芒果一一打包发货，用了十多天......

　　

　　

和大家一起打包芒果的甘有琴

　　

这只是甘有琴用“巧妇9妹”帮助身边果农的开始。

　　

去年12月，她和丈夫帮助桂林果农卖蜜桔。连夜开车赶赴当地，马不停蹄包装保险、对接物流，24小时之内，60多万斤蜜桔被网友买光。

　　

同村乡里有很多无事可做的留守妇女，她分享种水果的经验，带着大家一起干。

　　

2019年1月，甘有琴被评选为“年度三农人物”，和袁隆平同列获奖者名单。

　　

两个星期前，甘有琴去参加了中央3台《开门大吉》的节目录制，获得的5000元奖金，她准备拿来请村里的留守老人吃饭。

　　

而最近，她正在忙着和找上门来的团队计划，通过综艺视频的形式，帮助失学儿童和孤寡老人。

　　

甘有琴很坦诚，她说自己以前没有这么大的心，没有想过帮助这么多人。

　　

但当她偶然上传了视频，引发了关注，受到了称赞，甘有琴觉得要对得起这些喜爱。

　　

“奖不是给我白拿的，责任要担起来。”

　　

　　

甘有琴在中央七台年度三农人物的颁奖台上

　　

不约而同地，拍摄短视频几个月，陈思羽开始观察到“羽仔”影响力扩大的迹象。

　　

朋友的同学在部队当兵，驻扎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在聊天的时候说起最近在抖音上看到一个北漂的小女生，记录自己每天的生活，分享小小的情绪感悟，“看了感觉挺好的”。

　　

春节的时候，发小在朋友圈发了和陈思羽的合照，很多陈思羽不认识的人在她朋友的状态下留言“咦？羽仔！”

　　

如果这些只是小小的满足感，三周前收到的粉丝私信，让陈思羽陷入了思考。

　　

“羽仔”在某出行公司的全员大会上，被CEO提及。

　　

原因是她在抖音上更新了一条“在北京打车难”的视频，获得近40万赞。

　　

“一个在国贸上班的小姑娘，对北京的一切都充满美好的印象，乐观生活，结果遇到下班打车难的问题，北京向她展示了很不友好的一面，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陈思羽有些懵。

　　

曾经她想，“我的喜怒哀乐对这座城市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而现在，她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他人在她的日常记录中找到情绪共鸣，而她自己也从这些共鸣中收获了交换传递之后的积极反馈。

　　

她觉得，羽仔＞陈思羽，现在的自己＞过去的自己。

　　

# 写在最后

　　

巧妇9妹和羽仔有一些共通的地方：

　　

她们是忠实的记录者。

　　

从各自疲惫甚至乏味的日子里抬起头来，将自己的日常展现在人前，对着人海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北漂女孩，我的生活是这样的，你呢？”

　　

“你好，我是山村果农，我的生活是这样的，你呢？”

　　

直到数量庞大的人群涌到她们的作品下，留下与她们共鸣的情绪，写出被她们扭转的心态，表达对她们状态的向往。

　　

她们才惊觉，成千上万的人和她们频率同步，经历着生活的起伏。

　　

她们也是自觉的蜕变者。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她们感受到了责任。

　　

九妹说“这些奖不是给你白拿的，要把责任担起来”，羽仔觉得“有了一种责任感”，都是如此。

　　

普通的甘有琴和陈思羽，被更多普通的甲乙丙丁看到、关注、喜爱。

　　

能量相互传递，每个人都实现了自我成长。

　　

但归根结底，她们都是创造者。

　　

她们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女神女王。要创造幸福，全靠自己。

　　

如果一定要冠上什么名号，她们是自己生活里的英雄。